“思考一下吧，重新筹集物资需要耗费多少时日。”
White Prine坐在凳子上，一手扶着满满当当的大型背包，里面早已装满了一人份的物资。
“是因为念及我们的过去，我才想要帮你，而且也只有你。”
李哲知道此刻自己没有发言权，只能关注着白羽雪的状态：她看着地面，面无表情地听着WP的言语，话音刚落，她便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复：
“如果你不能提供两人份的装备，我的回答都会是拒绝。”
“难道你不想再和我一起奋战吗？”WP的神色并没有显得意外，反而愈加释放出威严的压力，“难道先前你在我面前的那些哭喊都是虚情假意？”
这句话明显击中了白羽雪的软肋，她震颤着深吸一口气，再次低下头去。
李哲正思考着要怎么插手，刚想开口，却听见白羽雪深沉而坚毅的声音：
“恰恰是因为我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才不能再做出背叛同伴的事。”
她毫不犹豫地起身从WP身边擦过走出房门，只留下WP坐在原处沉思。李哲跟着白羽雪从居住区穿出平台甲板，海风混杂着螺旋桨的气浪扑面而来：发动机的轰鸣声此起彼伏，几架直升机正逐一从平台上起飞，吊起物资甚至是装甲战车，加入飞往陆地方向的编队。
全副武装的‘乐园’战士在停机坪边列队，迅速而有序地登上空载归来的班次，每一轮起降的间隙几乎不到分钟。
白羽雪对着气浪大声自言自语着什么，李哲拍拍她的肩膀，伏到耳边大声问道：
“你还好吗？”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白羽雪瞥了他一眼，“我不明白，这也许是我的错，但自从我们分开之后他就变得……难以预测。为什么——”
又一班直升机起飞了，轰鸣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海风的吹拂，李哲也终于可以放低声音。
“我问的是你还好吗？”
“噢。”白羽雪领会了李哲的意思，侧头故作镇定笑了一下，“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可都是真心的。现在我们最好看看能不能搭上下一班直升机。”
“可我们的基本装备还在他们手里。”李哲说，“被就此要挟的可能性？”
“不要也罢，”白羽雪耸耸肩，“都只是时间问题。”
“不要妄自揣测，‘乐园’可不是什么阴险小人。”
循着声音向后望去，穿着大衣的乐园女副官领着两个战士将两人的武器装备在地上一字排开。
“Boss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只要你们参与‘乐园’第一波攻势中对‘部队’装甲维修站的奇袭，任务结束之后就会有一架直升机送你们去中央基地，上面将会载有两人份的物资。”
白羽雪和李哲默契地对上视线。
“我们接受这个交易。”
女副官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两人，将任务文件夹从背后取到面前翻开：
“‘部队’的一支装甲连队即将在位于C市南郊的山野地带的维修站完成检修维护，我们的战斗目标是借此机会集中破坏，如果可能，夺取敌人的装甲车辆。正面攻势会在明日0500由两个步兵分队展开，一个迫击炮组将会参与支援。两个小时内你们会被直升机部署到作战地点附近，你们的任务是在攻击开始前通过数字通信系统对敌人的最新防御部署进行侦察，并且在攻击发起时进行炮兵引导以及掩护射击。具体的地图数据已经标定在通信系统里，是否清楚？”
副官再抬起头来时，眼前的两人已经穿戴整齐装备。李哲舒展着身体，重新适应起背负战斗外骨骼的感觉。白羽雪把手中检查完毕的狙击步枪挎回肩上，自信地回应着副官的审视。
“没问题。”
“就这么定了。”女副官合上手中的文件夹，临走前又回头留下一句话，“别害死我的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李哲几乎都要忘记这一切只是个游戏。他向头顶望去，只见WP模糊的身影伏在指挥塔的栏杆上俯视着一切。遥远现实中那个孱弱无助的孟思明现在却是眼前统领万千兵马的巨人，这个反差仍然萦绕在李哲的心头。
可是。
雪花……不要哭……
明明自己身处绝境也能说出这般温柔话语的孟思明，又和刚刚那个利用私人感情威逼利诱的Whit Prince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再回过神来，指挥塔上的身影也已经消失。
直升机旋转着缓慢爬升，白羽雪一手拉着还没关闭的侧舱门，风把她的头发吹的四散，可她还念念不忘地注视着这座海上堡垒，依依不舍地自言自语着。
“明明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现在又要离开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终于猛地拉上了舱门。
“可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辛遥远。”
*
看到白羽雪突然举起拳头蹲低，李哲也赶忙隐蔽到树后拉栓上膛。两人对视了一眼，确定了不远处灌木群后那缕不自然的抖动——而现在抖动消失，说明对方也已经有所察觉。双方僵持着，一场遭遇战似乎在所难免。
李哲从副包里拿出手榴弹，食指已经搭上了拉环，这时树丛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万径人踪灭。”
“独钓寒江雪。”
白羽雪回应着，一面伸手示意李哲先继续观望情况。
“不应该是你们先对暗号的吗？”灌木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满，“既然是友军为什么还不现身？”
“抱歉，我们是以隐蔽为生命的单位。”白羽雪大声答道，终于让李哲解除了战斗准备。灌木丛中穿出了五六个乐园战士像他们靠近，其中一人向两边指了指，众人便分散警戒，而他身边跟着个通信兵，明显是区域指挥官级别。
“你们的大部队呢？”已经起身的白羽雪问道，“明明有电台，有什么事非得当面说？我们进出射击阵地也要花费宝贵时间。”
“关于我的部队在哪，你只需要知道他们隐蔽的很好。”指挥官冷漠地答道，“这次行动属于敌后奇袭，考虑到部队部署电波侦测装置的可能，战斗开始前必须尽可能减少电磁信号痕迹。另外，我需要确认你们对维修厂内阵地最新的侦察情报，你们在系统上标注的图标信息和一天前我的人的作图有不少出入，所以我得当面问清楚。”
白羽雪望向李哲，而他也只能耸耸肩，通信系统上的阵地标注都是由他完成的，但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知道那双明亮的蓝眼睛此刻向他投来的没有一丝怀疑。
“好，”白羽雪的视线重新对上半信半疑的步兵指挥官，“那我们就把它说个清楚。”
一阵激烈的交流之后。
“我清楚了，会让他们修正的，就这样吧。”对方怀疑的态度似乎略微有些收敛，“攻击发起的时间是明日0500，以我为准，确认一下你们的时间是否统一。”
“等一下，你们的作战计划是什么？需要我们提供什么样的协助？”李哲插话道，“这里的分工必须清楚，即不能浪费火力，也要控制我们暴露的风险。”
指挥官难以置信的瞥了他一眼，“你们有12.7反器材吗？”
“没有。”白羽雪回答说，“但是装甲单位外部的光学元器件都很脆弱，小口径狙击弹一样可以击穿，瞎了的坦克和被摧毁没什么差别。”
“我的目标是拿下尽可能多的坦克，所以不到万不得以是不会摧毁它们的，但假如是敌人坐进去了——”
说到一半，他突然放弃了解释，甩了甩手
“算了，我的部队配置齐全，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如果真要有什么，千万别误击友军，就这样。我们撤！”
步兵分队的战士聚拢起来，相继消失在林中，只剩下来时的灌木丛还在摇摆。
“我还以为他已经认识到问题的所在了，”白羽雪苦笑着朝李哲吐了吐舌头，“结果他根本就不懂狙击，唉。”
“说到底还是对我们不信任。”李哲说，“你没看刚才通信兵在旁边手里一直拿着把上膛的手枪？”
“那让他拉倒吧，搞的好像我们是嗜血狂魔一样，这只不过是交易的一部分而已。”白羽雪顿了一下，“不过对你来说，这可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战争’的面貌吧。”
“也许吧。”李哲说，“但所谓和平……可能也是战争的另一种面貌。”
*
天还未亮，嘀一声轻响，电子指针跳向05：00。
伴随着一阵爆裂声，热成像仪的黑白画面中飞出一道划着螺旋轨迹的导弹，它突然抬首一窜消失在视野中，一眨眼后从天而降，击穿停泊在维修厂正门的一辆步兵战车。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连串迫击炮弹相继落下，沙包堆成的简易岗哨顿时笼罩在一片片因被加热而显得发白的沙尘中。
“所有单位注意，这里是‘阎王’。”熟悉的声音打破了电台的沉默，“攻击开始，重复一遍，攻击开始。”
话音刚落，道路两侧的林际线里冲出了好几只小队，他们几人一组，成箭头队形，朝着基地正门发起冲击，与第一波迫击炮击中残存的哨兵阵地展开交火。维修厂内的警报终于响起，军营内的灯光四亮，迫击炮弹还在不断地落到楼顶。
枪声，呐喊声，警报声，爆炸声互相点缀；曳光弹的尾迹，被点燃的油料，不断晃动的枪灯扇面交织在一起。战争的曲目与画作在其中成型。
“他们……”李哲一面遥望着远处的战斗，一面努力组织着自己的措辞，“真的不是一般的玩家。”
是的，他们早已成为了一支军队，能够对整个游戏最强大的敌人发起主动攻击。
这根本已经不是游戏，这是另一个现实的战争。
“这就是乐园。”白羽雪倒似乎波澜不惊，“真不知道WP是怎么办到的。”
笼罩军营的烟雾中窜出一连串还未穿戴整齐的坦克车组，他们穿戴着歪斜的头盔还未系拢的作训服，拼劲全力地跃向整齐停放在基地另一侧的座驾。
李哲意识到，就算这些刚经过检修的坦克还未填充主炮弹药，但仅凭任意一辆的厚重装甲和同轴机枪就足以对毫无装甲支援的乐园战士产生致命的威胁。
“要开枪吗？”李哲紧张地问道，尽管他马上就意识到仅靠两人根本无法对好几个车组形成实质性的阻拦。
“先看看吧，”白羽雪说，“既然‘阎王’这么有自信，我倒要看看他做了什么准备。”
眼看着车组人群离坦克越来越近，一波绿色的曳光弹突然从侧面泼来，领头的群人顿时倒了一片，剩下的也赶忙卧倒在地——顺着曳光弹的轨迹望去，一侧原本完好的水泥墙上竟然已经被凿出两个大洞，两个机枪组架设在洞口，用交叉火力拦截着任何想要启动车辆的敌人。
李哲明白了，他们是在战斗打响后，凭借着正门攻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毫无掩护地带着机枪摸到跟前，利用战斗外骨骼的力量凿穿墙壁，在连这个狙击两人组都没有注意到的条件下，彻底掐死了维修厂驻军的最后一线生机，把这道部队为了保护自己而设的屏障变成了他们的牢笼。
“不赖。”这次连白羽雪都不禁赞叹，“纪律，技术一样不落，这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群玩家。”
“如果这些人能在现实中组织起来……”李哲说着，一个想法突然让他不寒而栗。
要是他们已经组织起来了呢？
“这两挺机枪是接下来战斗的关键，保护好他们，正门的突破就只是时间问题。”白羽雪打断了李哲的思绪，“搜索任何会对他们产生威胁的目标。”
*
战斗结束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半边鱼肚白，乐园的分队已经在维修基地内开始打扫战场，而狙击两人组倒最后都一弹未发——但这并非因为两人怯战，而是真的没有需要他们出手的目标。
李哲把测距仪放在一旁，双臂垫在下巴下，远远地看着基地里的乐园战士庆祝胜利。如今两人已经在山坡上趴了一宿，没有腰酸背痛也是身体僵硬。
“进展得太顺利了。根本不需要我们出场，真是奇怪。”
“这不是好事吗？”也已经放松下来的白羽雪在一旁舒展着自己的身体，“没想到那‘阎王老爷’的人还真能打，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完成了和WP的交易，还白看这么一场戏。”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李哲思考了一会接下来这段话要怎么说才不会伤及白羽雪的感情。
“还记得WP和他的副官将援助我们去城堡的装备当成多么高价的筹码吗？你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回绝他先前的提议，才让他愿意做这个交易？对部队的总攻显然是一件严肃的事情，稀缺的资源需要被投入到不同的战略目标，如果我是他，开出的任务应该更加需要发挥我们狙击特长的价值。可现在的情况却是我们在这场任务中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从准备程度上看，乐园在这次奇袭中本就占尽上风，就连侦察任务本身，步兵分队也已经做的八九不离十，现场指挥官根本不信任我们，甚至直接把我们丢在一边。那为什么要把我们部署到这里？”
“可你不是WP。也许他突然改变心意，决定应该帮助我们，只不过是碍于副官们的压力才要做个交易的样子呢？”
白羽雪的声音里果然有些不满。
“也许吧，不过我们之中你最了解他了，你觉得以他的性格，会需要这样拐弯抹角吗？”
白羽雪愣了一下，有些伤感地答道。
“我不知道。自从他变成乐园总指挥官之后，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但她思索片刻后，又提出了新的解释。
“那，再说了，从古至今都是将不识兵，也许WP不知道‘阎王老爷’能有那么能干呢？再加上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无法预料战局的发展，在关键部位上保险，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没错，当然也有这个可能，但……我还是保持警惕比较好。”
“你呀就是想的太多。哪能整天把别人当坏人提放的？”
“我不否认我是悲观主义者。”他小声念叨着后半句，“并且深深以此为荣。”
这时电台里又传来了‘阎王’的声音。
“‘阎王’呼叫SS，你们刚才打了几个？我怎么好像没听到枪声啊？难不成感情是旅游来了？真是的。你们下来吧，母基地说你们的直升机在路上了。我们这边收拾完也得赶紧转移，没工夫来山上接你们。”
白羽雪苦笑着望向李哲，都听见了？李哲也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
“SS收到，我们这就下来。”
回完话，两人从地上爬起来，收拾起武器装备。
“听他那得意的样子哟。”白羽雪讨趣道，“打了场胜仗就差没飞起来了。”
两人沿着小路急匆匆地朝山下赶，白羽雪领头，越往下走，树林越稀。
“等一下，SS，”李哲好不容易才跟上白羽雪灵巧的脚步，“从那边的林际线绕下去更隐蔽。”
“意识不错嘛，不愧是我教的！”白羽雪回头笑了一下，却没停脚，“但这里是友军占领的安全区域，没有必要过于谨小慎微。”
李哲没有答复，只能跟着她继续前进。两人终于步出林际线，只剩下穿过一片光秃秃的缓坡了。
一阵剧烈的冲击从后颈传入了李哲的身体。
在倒地的那一瞬间，他猛地明白是谁击中了自己。
部队的狙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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